二樓的大門打開的時候，寧自泊還在給盆栽澆水。

房間門突然打開的聲音嚇得寧自泊一個激靈，壺裏的水灑了幾滴到桌子上。寧自泊趕緊拿抹布給抹幹凈。

幾日不見，柴和整個人瘦了一圈，本來還是苗條，現在感覺就是一副行走的骨架拖著寬大的衣裳在緩緩的走向人來。

寧自泊不知該說些什麽，其實對柴和，寧自泊一直有些怵頭。雖然也一起打過妖怪經歷過生死，可還是有點害怕。莫名其妙的，就是害怕。

左顧右盼，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東西，正巧，看見了李道拿著豆漿油條出來了，於是揚起笑臉招呼道：“你終於下來啦。正好吃早飯。你也不知道多久沒有吃東西了。”

說完放下了手裏的水壺，走到桌前擺弄著。其實也沒什麽好擺的，可是要是不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就有點不自在。

李道拿眼睛瞟寧自泊，哼了一聲，兀自坐下了。就靜靜的看著寧自泊作怪。

柴和就像是一個幽靈一樣的從樓梯上飄下來，也一句話不說，拿起一根油條就開始啃。時不時的喝一口稀飯。

她頭發亂糟糟的，就像是一個鳥窩一樣，雜毛在往四面八方炸開。

兩人都是沈默不語，寧自泊也畏畏縮縮的找了個角落坐著，盡量不引起她們的註意。連吃飯的聲音都變得小小的，和以往大肆的咀嚼不同。生怕吃出聲音來惹得柴和一個皺眉，嚇得他魂飛魄散。

整個屋子裏只有調羹和瓷碗碰撞的清脆之聲，冷不防的，李道突然說了句，“柴和，你殺人了。”

說話時嘴角還粘著油條黃金色的渣子。但是這句話卻讓寧自泊的小心臟抖啊抖，連碗和勺子碰撞的聲音都不敢發出來了。

柴和眉頭都沒有擡一下，那調羹往嘴裏又送了一口稀飯，然後含糊不清的“嗯”了一聲。

“當啷”一聲，李道把勺子扔進了碗裏，閉著嘴巴用舌頭清了清嘴裏的東西，然後說道，“現在殺個人你就這麽無所謂嗎？”

柴和嚼東西的動作慢了一點，但是還是沒有停止，只聽她回答道：“難道這些年我殺過的人還少嗎？”

“可是這一次是你主動殺人，不是怨靈殺人。”李道的手指一下一下的點在桌子上，那個敲擊的聲音仿佛是直接打在了寧自泊的心頭，叫人惴惴不安。

寧自泊恨不得把頭給埋進碗裏。

柴和停止吃飯，有些不耐煩的隨手把調羹甩到了桌子上，米湯在桌子上留下了一道白白的渾濁的痕跡。

“那又怎麽樣？”

“難道他們不該死嗎？”柴和挑眉反問。

李道的眉頭緊鎖，“柴和，你變了。”

“是人都會變的。”

“可是曾經的你不是這個樣子的。你是為什麽要為怨靈覆仇的，你忘了嗎？你忘了你曾經的後悔了嗎？”

“呵，”，柴和冷笑了一聲，“現在想想，當年真是腦子有問題。她們本來就是該死的，死了，我也算是為民除害了。這樣的人，將來還不知道會給別人帶來多大的傷害。我可是在保護別人。”

李道有點想罵人，即使是過去了幾千年，可是她的暴脾氣還是沒有改變。雖然不太發洩出來了，可是心裏還是惱火不已，忍不住辱罵柴和一萬次。尤其是對面坐著的柴和態度還極其的囂張。

NND，多少年沒有人敢在她面前放肆了！

氣氛緊張的就像是一根繃緊了的橡皮筋，稍有不慎，就會“蹦”的一聲斷開。

寧自泊後悔自己為什麽要來吃飯了，現在是離開也不是，坐著也不是。真怕她們動起手來他會做炮灰啊。

“鈴鈴鈴”電話聲響了。

緣來館的電話是上個世紀的老式電話，功能雖然不太好，但是根據它的外貌以及種種的傳說之中，這個電話是極貴的。可是電話鈴聲向來刺耳，每次電話一響，寧自泊都不勝煩躁。

今天，素來刺耳的電話鈴聲此時與寧自泊而言宛若天籟，真是徹底的拯救了他。

趁兩人都還沒反應過來，寧自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凳子上竄起來怪叫道，“我來接電話！”

“哼哼哼，”寧自泊清了清嗓子，接起了電話，“餵？”

電話那頭是一個老人在說話，有點小心翼翼的問道，“柴和，是住在這裏嗎？”

寧自泊回道：“你等會啊，我給你叫人。”

“柴和！你的電話！”

柴和起身，接起了電話。氣氛一旦被打破了，就不是那麽的劍張跋扈了，寧自泊再一次坐回去，開始好好吃飯。

“你堂弟下個月要結婚了，你找個時間回來看看。這麽多年了，也沒指望你什麽了。彩禮錢你也是一毛都沒給，家裏什麽忙也幫不上。所以說女孩子是賠錢貨。真是死在外頭了！”

在後頭的話柴和是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反正就是叔叔家的弟弟結婚了，老家來人叫她回去罷了，錢帶夠了，就可以了。

這個責罵的聲音柴和從小聽到大，現在已經不是很想繼續再聽了，於是直接掛斷了電話。

李道依舊在冷眼看著她，柴和深吸一口氣，淡淡的說道，“我收拾收拾回老家。”

“你還回去？”這個問句沒有任何嘲諷的意思，只是平淡的問問。

柴和答：“嗯。畢竟，那裏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留戀的地方。”

聲音沒有一絲的起伏，一板一眼的說著。但是寧自泊楞是聽出了一絲悲涼的味道，於是支吾道：“那你，那個，記得帶夠錢啊。”

柴和點點頭，隨後傳來了上樓的腳步聲。

李道是再也沒有胃口了，扔下一句，“吃完你收桌子。”就走了。

這個世界終於安寧了，寧自泊喝粥的聲音呼嚕呼嚕的，痛快極了。

記憶瞬間如潮水般湧入腦海，如一個個浪潮狠狠地、重重的拍打在記憶的沙海之上，掀起早就被埋藏的深深的傷痛。

柴和嘆了一口氣，心止不住的抽著疼。

慈祥的爸爸，憤怒的爸爸，打人的爸爸，愛他的爸爸，還有一直破口大罵的媽媽。全部全部都湧了進來。那段不知消失了多久的記憶，那個早已結痂的傷疤又一次的被人狠狠的撕裂，鮮血淋漓。

那個本以為不會再回去的，被稱之為故鄉的地方，她又要回去了。

柴和在屋內踱著步子，緊張，難過，痛苦，害怕，憤怒，無奈，不甘，各種情緒紛紛雜糅到一起，最後只叫人無可奈何。

想回去，卻又不敢回去。回不去的時候是想念，回去了，就只有討厭。

邁出大門的那一刻，柴和的腳步猶豫了一下。但是最終還是走了出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李道她們只是夥伴，並不能代替她去選擇。

鄉下的車還是那麽的吵，車內一股尾氣的味道。但是比城裏好的是，打開窗戶外頭的空氣很清新，不像是城裏頭的空氣，打開，更覺得郁悶。

本想把耳朵塞上聽歌的，可是還是不行。噪音實在是太大了。而且婦女孩子們的吵鬧聲，哭泣聲，夾雜著方言的對罵聲還有家長裏短的八卦之聲。

柴和索性關掉音樂，只把耳機戴著。減少了一些聲音，也不至於讓自己難受。

下了車之後，柴和按照記憶裏的樣子找到了家。奶奶正好把一盆水倒到門口，鐵盆“簧啷”的響了一聲，奶奶擡頭就看見了柴和。

“喲，回來了。”帶著一點驚喜，但是更多的是隱隱的期待。

柴和原本的期待隨著這一聲徹底蕩然無存。

算了，本來她在其他人看來就是一個陰郁且不討喜的人。更何況他們還那麽的重男輕女。柴和從小花錢花到大，沒有直接的得人嫌已經很不錯了。

家裏有人來叫她回家，其實目的柴和大概是猜到了。

在這個村子裏，大學生本來就不多。出一個大學生真真是叫做光宗耀祖了。何況柴和近幾年的情況，根據李道的回覆，在他們的眼裏應該還是過的挺好的那種。

沒有像知乎裏的吐槽稿那樣七大姑八大姨的上門來找麻煩，柴和就已經挺慶幸的了，左不過是要錢，給他們就好了。

反正她也不缺。

家裏只給柴和準備了一個小隔間，裏面就只鑲嵌了一鋪床，餘下的空間是一條極窄的過道，過道剛剛好能豎著擺放一雙鞋。小是真的小，但是這樣一個小房間估計是不會有人來打擾的，所以柴和還算滿意。

把背包撂到了床上，把傘給戴到脖子裏，拿出一疊錢走了出去。

柴和把奶奶拉到一邊，沒說話，直接把錢塞了過去。

是一疊碼的整整齊齊的一萬塊錢。

奶奶頓時喜笑顏開：“哎呀，你說說你，回來就好了。還帶什麽錢回來啊。真是的。”

嘴上推拒著，身體卻很誠實。奶奶已經撩起了上衣把錢塞進了褲子口袋裏。還拍了一下。

“也是，你也是姐姐了。姐姐給弟弟送點結婚錢也是應該的。對了，買見面禮沒有？見了你弟媳婦記得給見面禮啊，不能讓人家覺得我們家失了禮數的。”

柴和心裏嘆了一口氣，但是還是淺笑著點點頭。

在外頭走的這許多年，別的沒學會，做作是學的挺好的。也把一個“忍”字給刻畫得出神入化，若非必要，柴和是絕不會和人翻臉的。

何況這本身就沒有翻臉的必要。

初出門的那幾年，對怨靈傘的控制還不太熟悉的時候，總是會被各種人欺負。於是練就了一身忍者神功。現下只不過是謀財而已，又不是害命，更別說還帶著點血緣關系了。

只是所謂的親人只有錢財來牽絆親情的時候，不免就讓人覺得有一絲的悲涼。

整棟房子裏人來人往，廚房裏放著一盆又一盆準備好的菜。兒時最喜歡的就是去吃酒，可是真到了自己家做的時候，心情就不是那麽的好了。

上一次家裏做酒，還是在母親去世的時候。

每一次這樣的宴席總是會讓柴和想起母親葬禮上那些假裝悲痛實則笑話的人們，還有擔驚受怕努力撇清自己的爺爺奶奶一家，以及聲嘶力竭哭泣的外祖母一家。

菜實在是太辣了，嗆得人鼻子難受，柴和沖裏面喊了一聲。

“我出門走走！”

沒有人理她，奶奶正和爺爺說著那一萬塊錢的事情，手不時的在褲兜裏摸著。其他人她不認識。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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